从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始,日本佛教重心也从奈良转移至了京都。平安时代大约延续了四百年左右,其中最澄、空海东渡,将天台宗和真宗带回日本,并在京都开山立寺;而后净土信仰
京都佛寺众多,如果时间充足,完全不必依着旅游观光手册,无头苍蝇般走哪儿算哪儿,都不至于空手而归。资深的观光者会依樱花、枫叶等不同时令挑选佛寺,12月初枫叶渐凋,茶花正好,去银阁寺赏白茶花就是很好的选择;或者干脆以拜谒朝圣为线路,走三十三观音,或十二药师、六阿弥陀,顺便攒朱御印也不错。
侯孝贤为了在《聂隐娘》中还原唐朝,选了京都岚山的大觉寺做外景地。从电影中辨认出大觉寺的殿堂回廊,就觉得侯孝贤有眼光。大觉寺高古、清朗,其气质相当吻合电影背景。大觉寺原本是嵯峨天皇的离宫,用中国的例子来打比方就相当于圆明园。
常寂光寺是京都著名的赏枫地之一 事实上,大觉寺偏居于岚山一角,并不太容易找到,游客从岚山站下车,多径直去往天龙寺看庭院。我第一次去大觉寺,也是误打误撞,从天龙寺后竹林走出,穿过了落柿舍,又拐去了常寂光寺闲逛了半天。那天也是幸运,恰逢京都大雪,走到常寂光寺时只觉雪天中的古刹有一番难以言说的情境。
大觉寺回廊 出了常寂光寺已“沉醉不知归路”,干脆一路乱走,来到了大觉寺。寺一侧的小路通往大泽池,可我们已过了进入最迟时间,从外边也看不到里面的面貌。虽然只得讪讪游寺,却不觉失望,因为大觉寺比我们之前京都、岚山一路逛过的其他寺院都好。寺中回廊曲折,绕着绕着,眼前豁然一片水天之色,见到了大泽池。这种感受很难名状。此时雪已停,但并未放晴,天色灰蒙蒙的不知是因为天阴还是临近暮色,但湖光潋滟,山色空蒙,真是好看。
落雪后的大泽池 大泽池好看,是因为水光如巨大的镜面反射四周景物。秋冬枫叶季节,夜晚亮灯开放赏游,名为“真红之镜”。大泽池之所以水平如镜,或因人工开凿之故,原模仿中国洞庭湖的池泉船式庭园建造,在湖四周夹杂栽种樱花与枫叶,之后就形成了春秋两季绝景。 后来,读舒国治的《门外汉的京都》,发觉舒国治也去过大觉寺,是在某个夏日清早,坐上辆公交车就去了,到时恰好遇到暴雨,他就在湖畔亭子里歇息,一边听着雨声、虫鸣。我试着去找舒国治提到的亭子,但没找到,就在岸边找个地方坐下,那次恰逢樱花季,湖四周樱花倒映,水气氤氲,湿润润如晕染,像董源笔下淡墨轻岚的江南景色。 大觉寺 地址:京都市右京区嵯峨大泽町4号 常寂光寺 地址:京都市右京区嵯峨小仓山小仓町3号
西芳寺就在京都岚山边上,拜谒手续繁多,宛如一道道考验虔诚之心的关卡。首先,须以往返明信片方式预约,填上参观日期(可多填几个日期备选)、人数,以及回程地址和收件人姓名,贴上邮票,寄去寺院。寺院会将明信片回执递回,参观时凭回执入院。 参观西芳寺每日上下午各一批,皆限制人数。走进佛殿,还是乌泱泱一片人,大家都赤脚盘坐着抄经,抄完一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方能入院参观。
我原以为,抄经对从小描过红练过字的中国游客来说不是难事,真写起来才觉艰难,《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算标题256个字,并不多。可现代人写字习惯连笔,或行书或草书,越快越好,而经文是正楷,一笔一画,少半点功夫就不行,且毛笔又总不受控制,稍不慎就涂到笔画外。我描摹着,时间仿佛在一笔一画中放大了数倍,纸上空心的经文就如一个个牢笼,框束了笔墨,也禁锢了四处游走的心猿,让人不得不收拾心情,静下来。 抄经的作用就在于此。游客入寺院,心情或兴奋、或浮躁,面对百千年的古老庭院,难免走马观花,难以窥其精华。而抄经让人平静,心平静则专注,感受力也随之放大,再入庭院,一花一叶皆蕴藏无限生机。
梦窗疏石 西芳寺是日本最古老的佛寺之一,原是奈良时代天平年间由僧侣行基在京都附近所建的四十九所寺院之一,五百多年里逐渐荒废。1339年,梦窗疏石改建了庭院,重振西芳寺。梦窗疏石是日本禅宗大师,他在西芳寺中融入了两种新形式的庭院,一是下部以黄金池为中心的庭院,树林围绕池塘,所谓的池泉回游式庭院;另一是上部洪隐山枯山水庭院,由石组构成,为日本最早的禅宗式庭院。
禅宗传入日本并兴盛是在十二世纪,荣西大师两次入宋,参谒天台山万年寺虚庵怀敞禅师,承袭临济宗黄龙派的法脉,而后回日本开创了临济宗。从时间上看,禅宗在日本兴盛晚于天台宗、净土宗、密宗等流派,却融入日本文化之中,影响了茶道、花道、绘画、料理等等,并形成了日本特有的幽玄、空寂、闲寂的美学 我去过京都许多佛寺庭院,其中最著名的金阁寺、银阁寺庭院,由足利幕府分别建造于梦窗圆寂46年后和138年后。同样属于禅宗庭院的,著名的如龙安寺庭院、大德寺庭院、南禅寺庭院等等;同样出自梦窗疏石之手的天龙寺庭院我也去过。可相比之下,西芳寺真是另一番风味,它完全和日本庭院所代表性的精致、静美无关,它古朴、原始而自然,似乎完全不借人工。 西芳寺庭院中有100多种苔藓,生长了八百年以上,也因此称为“苔寺”。庭院中,满眼皆绿色,泥土、山石、树干上,如铺上了厚厚的绿色地毯。这些植被似乎有一种将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的魔力,整个庭院中,除了池塘中巨大的锦鲤慢悠悠的浮上水面吐气,一切都在静止中。
西芳寺中的苔藓有八百多年的历史 我走在庭院中,切切实实感受周遭的一切,泥土、苔藓的味道,山石、树皮的触感等等,可又总觉模糊,难以将庭院看得真切,阳光被树林过滤,洒下时如一层光雾,薄而暧昧。我依稀见到了一只白鹤正在林间起舞,再揉揉眼睛看,白鹤已不知去向。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
在铃虫寺伴着虫鸣声听禅 西芳寺不远处,另有一座铃虫寺。寺内有一室,沿着墙放了许多装满鸣虫的玻璃柜子。我跟着游客们席地而坐,伴着虫鸣声听禅师说禅。我的日语能力尚无法明白禅师的机锋,且混在其中,边上人笑我也跟着笑。禅宗不立文字,语言不应该隔阂,万物皆有佛性,虫鸣声沉稳、切实,似金属色泽,我若有所悟,仙山难觅,这才是芸芸世间的声音。 西芳寺 地址:京都市西京区松尾神ヶ谷町56 铃虫寺 地址:京都市西京区松室地家31
京都东寺宝物馆,一年只春秋两季,各开放参观两个月,五重塔开放时间更少。想一次把东寺的金堂、讲堂、宝物馆、五重塔的佛宝看完,很难。要是再想趁着樱花或枫叶季去顺便赏花,基本不可能。佛寺主人或许就是故意为之,让游客目的更纯粹:拜谒佛宝时就别惦记着赏樱览枫了。 东寺的佛宝确实值得一观。东寺是京都最古老的佛寺之一,公元823年,东寺被下赐给弘法大师空海,成为真言宗的道场。真言宗传承于中国唐代密教,如今中国大陆藏秘昌盛,“唐密”却失传千年,唐朝时由空海传去日本一支倒发扬光大,而后于上世纪20年代,上海静安寺主持赴日本求法,才将“唐密”带回中国。
日本保存了“唐密”修行所借助“道具”和仪式,如法物法器、观想修行时的本尊佛像和曼陀罗等等。除此之外,空海还带回了塑造、绘制佛像的样式和规制。东寺大讲堂里供奉的“立体曼陀罗”就是空海结合了唐朝样式、规制所设计,由21尊木质圣像组成;五重塔内亦如此,壁画、佛像组成了密教空间。在中国,已很难再见这些佛宝。就算是同属唐代的绘画、雕塑、建筑等,存世也稀少。
东寺外车水马龙 与比睿山延历寺、高野山金刚峰寺等名刹古寺不同,东寺并非将道场建在山野清净处,而是在京都南城,自古就是市民阶层聚集地,如今南城的京都火车站是重要的交通枢纽,热闹依旧,东寺就在火车站附近,墙外就是一条车来车往的交通要道,但一墙之隔,佛寺内则仿佛时空也凝固了,一片旧时模样。 殿宇、塔寺均未翻新成现代化的钢筋水泥,土路依旧是土路,春季时多雨,从土路上经过总不免泥泞,但寺僧也未重铺水泥。寺中唯一变化的似乎唯有那株千年垂枝樱,日益遒劲苍迈,矗立庭院中,洒下千绦万缕花枝。千年间,日本也曾有过战祸、朝代更迭,佛法纳须弥于芥子,对于东寺来说,千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五大尊像 宝物馆在远离寺院殿宇的另一边,一栋现代多层建筑内。日本大多数的佛寺都设宝物馆展示寺院文物,倒不像中国,佛寺文物大多散失在外,最终流入博物馆收藏。除了佛宝外,日本佛寺中还收藏了大量的文献、茶器、屏风画等文物。从这个角度看,日本佛寺的宝物馆,成为了日本博物馆体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越是古老的佛寺宝物馆收藏越多,评定为“国宝”级的佛宝,通常也不轻易展示,东寺每年宝物馆有限的开展期间内,也无法一览所有密宝。去东寺,总想看上一眼两界曼陀罗,空海带回的两界曼陀罗已不能复见,而东寺收藏依然是日本最古老的彩色摹本。除此之外,还有真言七祖像和五大明王绘像,均是“国宝”级佛宝。
金刚界曼陀罗 是因为虔诚之心吧。对文物也好,佛宝也好,太容易见着反而轻贱。求法不易,日本和中国之间相隔汪洋大海,为传法,天皇派遣唐使赴唐,803年,第十六次遣唐使者团队已从大阪南波出航,空海并未赶上,后船队遇暴风雨后返回奈良,空海赶紧剃度受戒,坐上了遣唐大船,那也是一年之后了。船队出海后即遭遇了暴风雨,四艘船最终顺利登陆仅剩两艘。 空海当年,有幸将佛法带回,除了向死而生,历经磨难,还少不了运气,或者更应该称为“福报”。而现在,我们只需花费些金钱、时间,就能一观佛宝,这实在太容易。可能正因为此,日本佛寺才会“设置”些障碍,计算着时间、变换着展品,让观众也不得不耗费一些运气吧。 地址:日本京都府京都市南区大宮通り九条角
从京都坐JR至山科转乘市营地下铁线,不到20分钟抵达醍醐寺站,继续步行至醍醐寺,还得走上一段不短的路。樱花时节,地铁站出口有接驳巴士接送游客往返寺院,如果选择步行,初时路上游客并不多,让人不禁疑虑是否走错了方向。待接近寺院实则是另一番世界,像百流入海,四面八方皆有游客涌来,最终汇入寺院。
醍醐寺最著名的景色 醍醐寺总让人觉得和樱花有关,平安时期就流传有“花之醍醐”的美名,“醍醐花见”更由于丰臣秀吉而让醍醐寺盛名远播。但事实上醍醐寺的妙处还有许多,也因此于1994年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寺中五重塔、金堂、三宝院皆是日本“国宝”。三宝院是公元1115年,醍醐寺第14代座主胜觉所建,后因兵荒而废,1598年秀吉为“醍醐花见”又重建。
三宝院 三宝院内庭院和大多数日本庭园不太相同,只能在表书院建筑内观赏庭院,无法步入其间游玩,盖因庭院在表书院的一侧,如一长幅绘卷,涵盖三段小瀑布、亭榭、池塘、岛屿、山石等等景观,从庭院一端缓步走到另一端,光影变化中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 地址:京都市伏見区醍醐東大路町22
大德寺并非京都的热门游览地,相比清水寺、金阁寺、银阁寺,大德寺冷清很多。但我到底第一次去京都时,就去了大德寺,全因为一只碗。 当时我在读叶喆民的《中国陶瓷史》,读到他在日本东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将曜变天目执在手中把玩观赏的描述,“曜变天目光彩夺目,碗在手中转动,光斑流淌,美不胜收。”我读了心生向往,连忙从网上查询,可静嘉堂恰好在装修。曜变天目碗存世有三只,都在日本,除了静嘉堂,另两支在大德寺龙光院和大阪藤田美术馆。而藤田美术馆当时也闭馆,所以我就摸着大德寺去了。
大德寺售票处,工作人员拿了一张简单的平面图,用笔在三处画了圈,示意这三处开放。我一看,龙光院不在此列,便在纸上写了“天目”二字,他立刻会意,双手交叉在胸前,示意“no”。看来,要见曜变天目碗要全凭运气。 我们不甘心,还是往里走。大德寺创立于镰仓时期,类似一个禅宗文化的发源地。茶道之祖村田珠光就来自大德寺,这也意味着日本茶道与禅宗的渊源。日本引入中国茶甚早,唐朝时日本僧人随遣唐使入唐求法,已带回茶叶种子在佛寺内种植;而后荣西两次入宋,又将宋朝的点茶法带回日本。但日本茶道形成及成熟,还是要等到禅宗壮大,禅宗文化在书法、绘画、工艺、插花、和歌、建筑等普遍滋养成长,最终汇入了茶道中。
大德寺瑞峰院独坐庭院 因此,在大德寺,最能感受到的还是禅味。大德寺由一座座院落构成,如曜变天目收藏的龙光院,还有大仙院、养源院、瑞峰院和高桐院等21座院落,其中大仙院的庭院是江户初期枯山水庭园的代表作,其它院落或以茶室闻名,或室内有狩野派屏风画,或收藏了一休大师的墨宝,或南宋法常的《松猿图》。 院落轮换开放参观,基本上有收藏的院落都会再次收取300日元参观费,一路看下来价格也不菲。我们按着地图寻找龙光院,在一片竹林后找到,从院子外往里看,只见到门庭紧闭,令人想起了“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的诗句。 地址:京都市北区紫野大德寺町53号
东西本愿寺就在五条大街上,如果住在京都火车站,坐巴士去其他地方,几乎都会经过东西本愿寺。事实上,从京都火车站步行去东西本愿寺也不远,且又免费,或许正因为此,我们总想着随时都能去走上一遭,于是最初几次去京都,最终都未去成西本愿寺。直到有一次,听说西本愿寺银杏正是时候,下定决心起了个大早步行前往。 西本愿寺是净土真宗本愿寺派的大本山,净土真宗为亲鸾圣人所创,简单而言是”净土教理的精髓”的意思,在镰仓佛教时期相当流行。到了现代,净土真宗实际上更为世俗化,与日本殡葬习俗相关,有人亡故,葬礼多在佛寺中进行,而墓地也多在佛寺,小津安二郎的无字墓就在镰仓圆觉寺内。所以,当我们走在西本愿寺的巨大的阿弥陀堂中,经常能见到一小群人身着黑衣,在寺僧带领下快步走到佛像前,跪拜诵经,转而离去。西本愿寺运用的菊花家徽,低调地显露其与皇室的渊源。
西本愿寺有几处“景点”。一是巨大参天的银杏树,秋季天晴时,湛蓝天空下接着黄色的银杏叶、木色的殿堂,相当美丽。另一处是唐门,字面意思原该是中国式样的山门,二条城、大德寺等许多寺院都有。此外,白书院、黑书院、日本最古老的能剧舞台等都是日本国宝级建筑物,其枯山水样式的虎溪庭院非常有名。
唐门 还有一处飞云阁,与金阁寺、银阁寺并称“京之三阁”。纵然是依着地图找,在西本愿寺兜了数圈,也没有找到飞云阁。地图上明明标示着飞云阁在西本愿寺的西南角,边上一条小路能够穿去唐门,但我们在小路来回走了几次,也没有发现它的身影。正要放弃时,见到一个身着工作人员服装的人走近树丛,三两步后就消失了。我们跟着走去,才见到树丛中有一小门,上面虚扣着一把锁。出于好奇,我们开门入内,果然别有洞天。
飞云阁
沿着一条细小的石路往前走,眼前景致渐渐展露端倪。继续深入,小径曲折,只见露出一渠池水,一转身,一座秀气的楼阁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又因为逆光,恍惚中总觉漂浮在水面上的飞云阁,仿佛是从天外飞来的琼楼,恰好落在了此处。 从历史上看,似乎也是如此。安土桃山时代末期,丰臣秀吉在平安京造了聚乐第作为城郭兼宅邸。而后随着政权没落,聚乐第遭拆除,飞云阁拆移至西本愿寺,其他如大德寺唐门、妙觉寺大门、妙心寺播桃院玄关等,相传也是自聚乐第移筑。 地址:京都市下京区堀川通花屋町下行道 |